周晓枫
的文集·正文 字数：
| 字体： 大
中 小
燕子
作者：周晓枫
正是在苦难里、在残酷中所展现的执著里，燕子体验着至深的生命狂喜。
四月里来了插秧的神，他种下明亮的雨水。飞快的燕子一掠而过——又是谁在挥动这把收割的黑亮镰刀？
穿黑衣的燕子是害虫的捕快，它们保持着良好的战斗成绩。在农家，谁的檐下筑有燕巢，被看作一件吉祥的事，这意味着他们的慈善取得了燕子的好感和信任。当然这仅是对家燕的宽容政策，因其没有太大的利用价值。金丝燕可没有这样的好运了。它们吞下苔藓、海藻，和着唾液制成的燕窝，据说具有祛痰止咳、养颜生津的疗效。极高的经济价值给燕子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每到繁殖季节，采燕窝的人们纷纷攀附在岩壁上，掠走燕子的家园。大部分繁殖的燕子还会重建它们的巢，大部分贪婪的手还会再次伸来，周而复始，筋疲力尽的燕子已没有足够的唾液，最后它咯出鲜血来建造最后的巢，这就是价格昂贵的血燕窝。（由此可见，我们的作家多么聪明，他们的写作策略与燕子的筑巢方式正好相反，开始他们是用心血来写的，写呀写呀，越写越淡，到最后用的倒真是口水了。）采摘者当然不会放弃这血凝的建筑，无人顾及那些摔死在岩底的无辜小燕和悲愤、劳累而致死的老燕。调补身体的人从来不去想，一个燕窝意味着发生燕子全家的惨案。
躲过重重干扰和考验，幸存的燕子终于成为飞禽中的佼佼者。有一种刺尾雨燕，飞行时最高时速可达300公里。还有的雨燕，能在空中飞行长达三年之久，无论觅食、休息与交配，都在空中进行。这是出自对于飞行几近疯狂的热爱。再胆怯的鸟儿也不至于不敢在荒凉之地歇脚一刻，只有强烈的热爱才能解释它数年不息。就像溜冰运动员，燕子快速的飞行曲线充满了几何意义的美感。米什莱曾称燕子为“空中王后”。他强调为了成为最优秀的飞行专家，燕子作出了重大牺牲。雨燕的双翅特别发达，但它的足部几乎萎缩，失去了奔跑和蹦跳的能力，只能在地面上勉强地爬上几步，身体几乎残疾的燕子，创造了一幕伟大悲剧。我看到通往完美的路径从来不是闪光的，而是充满曲折、危险与黑暗——我看到了途中必然的痛苦与牺牲。许多科学家穿越真理的巅峰，却丧失基本的生活技能；艺术家掌握了高超的手法，却不能胜任最简单的生计——其实，这中间包含着人生最严肃的内容。为了绝对化的理想，他们付出非凡、辛酸的努力。这是生命的豪赌啊，这是对真理的全部捐献。我知道一位热爱芭蕾的小姑娘，为了实现梦想，她付出了超常的努力，几乎在残酷中压迫自己，以至于这种追求已失去了任何快乐的表征。她曾为芭蕾多次受伤，但她现在再也不会受伤了，因为最后一次，她造成了致命的骨质损坏，再也无法在舞台上打开花瓣一样的衣裙。生命的残酷在于往往不能按正比把辉煌交给努力。在那条道路上，有人达到，有人负伤，有人死去，但所有的人都在说明“牺牲是前提，是先决与必备的条件——正如燕子所付出的巨大身体代价”，但正是在苦难里、在残酷中所展现的执著里，燕子体验着至深的生命狂喜。
燕子身上的力量令人肃然起敬。人类抄袭燕子的服装式样，制成燕尾服式的晚礼服。这在燕子只是件平常的生活装、工作服，而在人类那里，只是在某些正式、隆重的场合才去穿着，仿佛隐蔽委婉地表示着对燕子的敬意。
（原载《散文百家》）
推荐者说
美国诗人艾米莉·狄金森说，文字煮沸，也有一种芬芳的味道。读周晓枫的文字，你的确会感到一种香气。
周晓枫的散文总是写一些美好的东西，比如露珠、花朵、羽毛、童年，充满了诗意与怀旧的味道。在回忆和想像中她似乎得到了某种满足。这篇《燕子》所讲的道理并不新鲜，不过淡淡的叙述中还是给了回味的余地，让人缄默无语。
（青 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