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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的哲学

作者:周晓枫


  蝴蝶
  
  当人们看到毛毛虫的时候,通常会表现出极大的反感。这条毛毛虫的遭遇很可能是恶劣的,被唾骂甚至被踩死。不会有人脉脉含情地凝视它蠕动着的丑陋身躯,讴歌它的锦绣未来。
  当蝴蝶在花丛间翩跹,人们的眼神呈现出了无限温和之色。蝴蝶被视为最美丽的性灵。爱情是感情中的极品,而蝴蝶竟成了爱情的象喻,可见其地位的高超了。人们似乎完全忘记了蝴蝶在童年曾是一只肉滚滚的令人作呕的毛毛虫。梁祝化蝶殉情而去,谁也不会想象他俩先在坟墓里作了一会儿毛毛虫。
  蝴蝶很聪明地填写着履历,它把重音放在了后半生,有如一个欲扬先抑的剧目。人的一生中不可能毫无闪失,也不能从来没有一两个亮点,关键是你把它们标示在人生的哪个阶段上。《菜根谭》里有句话:“声妓晚景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白头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语云:‘看人只看后半截’。”从做人角度,后半生确实比前半生更具意义和说服力。
  一个人在年轻时沉沦自然不好,但总还有改过修正的机会,如若他后来痛改前非、修成正果甚至颇有建树,人们总是忙着盛誉他那时的辉煌,不去计较他的尴尬往事。即便有人提起以前,昨日的黯淡反而更加映衬出今天的辉煌,浪子回头啊!看看他有多大的力量竟可以彻底挣脱那样的泥泞,啧啧!
  可是如果反过来说,一个人年少得志,后来却越来越沦落呢?在他得志时,会有蜂拥而至的嘉许,“年少有为”“自古英雄出少年”云云;一但他有个闪失,他就成了堕落的典型,人们对他可悲的下场指指点点,尤其提起以前的灿烂,似乎更加深了今天错误的程度了。
  活着不会始终如意,当你还是一条毛毛虫的时候,别幻想别人的安抚和鼓励,有时趋炎附势实在是人的天性你必须要学会在一片冷淡甚至是轻蔑、憎恨中坚持成长,这样你才可能获得美丽的机会和蝴蝶一样的明天。
  
  蝉
  
  一直觉得蝉竟然会飞挺不可思议的。黝黑而宽笨的躯体似乎更适合于作地上的爬虫,却在身侧不和谐地长出了透明的翅膀,可以像鸟儿一样在芳香的空气里飞翔。
  也许上帝给予一种格外的恩赐,必先索取昂贵的代价。我不知蝉是否与上帝有过这样的盟约,蝉在飞之前曾有过多年的地下生活,像一个艰难的矿工沉身于湿冷、黑暗和孤寂。只为有一天可以飞,蝉以非凡的毅力来等待那个遥远无边的理想。若干年的艰辛:一夏的飞翔=蝉的一生。在时间上,蝉的生命里苦难与幸福的比例严重失调。可是一代又一代,蝉们义无反顾地走着这条老路。
  我注意过蝉的蜕壳过程,刚蜕出来的蝉身是半透明的绿色,很美,而濡湿的翅膀蜷缩着,像两团柔皱的卫生纸。可是过了一段时间,蝉的躯体逐渐转黑越来越丑,而翅膀却在干燥的阳光中伸展开来,清晰的翅脉美丽并充满力量。也许蝉再次把美色抵押给了上帝,用来巩固与坚强它的飞翔。西方有个荆棘鸟的传说,说有一种鸟它毕生只歌唱一次,但歌声比世上任何生灵的声音都悦耳。它一旦离巢就要去找一棵荆棘树,把自己钉在最尖最长的刺上,然后在树枝间婉转啼鸣,这时它完全超脱了垂死的剧痛。一次绝唱,竟以生命为代价!然而整个世界都在屏息聆听这卓绝的歌唱。是的,只有忍受极大的痛苦,才能达到尽善的境界。传说令人动容,可惜的是世上并无这样勇敢的鸟,倒是蝉体现了这种类似的精神。可是为何人们乐于接受一个虚幻的形象而忽略现实生活中确凿的存在呢?原因多重,其一是蝉以吮吸树汁为生,被归为害虫之列。其实每一生命的存在都必需一些食物,如虎豹的矫健是以无数羚羊的丧生换来的。可人类比较欺软怕硬,对凶猛的动物不敢妄加评判,只有去声讨蝉的罪过了。如果以动物的角度来看呢?毫无异议,人是世界上最大的公害。
  因为是害虫,许多人去捉那些即将出壳的蝉成为了正义。蝉成了具有高蛋白的口中餐。蝉积年含辛茹苦的理想被扼杀在即将实现的最后一刹那。当被炸得油汪汪、金灿灿的蝉躺在盘子里——我说不出什么,只觉得那是真正的断魂。
  (崔方摘自《追求》1994年第1期)
  
作者

周晓枫

  1969年6月生于北京。1992年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在中国少年儿儿童出版社做过8年儿童文学编辑,2000年调入北京出版社,从事杂志编辑工作。主要写作散文,曾出版个人作品集《上帝的隐语》、《鸟群》、《收藏——时光的魔法书》、《斑纹——兽皮上的地图》、《你的身体是个仙境》等。另著有人物笔记小说《醉花打人爱谁谁》。曾获冯牧文学奖、冰心文学奖、十月文学奖、人民文学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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